城识 | Urban Sense 发刊词:打开城市的间距
城市是什么?针对这个问题,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见解。它可以是达到一定人口规模的聚落,可以是高密度和原子化个体的集合,也可以并且常常被视为走向 “现代” 和 “国际” 的空间引擎。
不同的城市观念塑造着形形色色的日常空间,并在一系列错综复杂的社会和政治进程里勾连起我们每个人的城市生活乃至命运。正因为这种种交错的命运,我们不得不把城市放置在理解当前时代境况的前沿地带。
但是,在遵循特定的立场或者理论制造出来似乎确定无疑的城市概念之前,我们有必要稍作停留,重新把目光投向 “城市” 这个词语本身,而不是让我们关于城市定义的疑问从思绪中悄然溜走。我们需要思索:这个叫做 “城市” 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它是一个抽象的范畴,还是具象的存在?
这些问题本身似乎就过于抽象,我们不如调整一下提问的方式:城市是一个固定和静态的实体吗?或者说,城市有边界吗?如果有的话,城市的边界与它的行政界线必然完全重叠吗?此外,我们在城市中的生活与这个空间之间是如何互动的?空间是否只是一个容器和载体,而不具有自己的能动性?
为了更好地探索这些问题,我们需要重构看待和讨论城市的视角。
在英文中,“city”和“urban”都可以用来指代城市。哲学家列斐伏尔曾对二者做过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区分(Lefebvre,2003)。在他看来,city所指示的是一个可以清晰界定的对象,并因而构成了“科学”和“政策”的直接目标,但却让理论层面的反思变得不可能。而urban则更加开放,甚至可以说代表着一种纯的形式。这样的形式不拥有任何特定的内容,但却构成了我们日常生活和社会吸引力的中心,因为它所拥有的抽象性并不发生在形而上的层面,而是凝结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之中——这是一种“具象的抽象物” (a concrete abstraction)。
城市不是一个凝固的实体,而更像是一个不断演进的过程。城市空间不仅承载着我们的生活,而且也和我们的生活发生互动——事实上,它们彼此形塑。在一个不断变化的城市进程里,我们观察到的城市面貌在每时每刻都是不一样的。“城市” 时刻关联着我们的日常生活实践,并且因我们的实践之变化而改变它自身的形状。
如果想更好地刻画城市的样子,也许借鉴地理学家大卫哈维的思路,把它当作 “羊皮纸卷” (Harvey 1996) ,是一个更合适的比喻和更加贴切的进入路径。作为羊皮纸卷的城市,凝结着每一个改造了它并且被它改造的社会过程。空间在不断被重写,生活里会发生无数断裂与重构,我们对城市的观感、记忆和梦想也投射到城市认知之上,构成接下来涂画羊皮纸卷的一个又一个新的落笔点。
这张羊皮纸卷上留下了太多与我们同时代或者不同时代的人们生活的痕迹,城市的面貌因此甚至可能模糊不清。但城市就是如此这般由无数个时刻和瞬间组成的进程本身。我们日常所见的每一个 “场地” 都在一段前史中被塑造,镶嵌在各自不同的社会和政治脉络里,并裹挟着历史和地理的碎片来定义当下的时空。
我们今天如何思考城市?首先就要进入到这样的城市进程之中,考察每一个碎片之间相互联结的真实面貌。这些碎片穿越着不同的时空,可能并不共享同一套话语体系和价值尺度。它们之间的间距构成了我们认识和理解城市的巨大挑战,但同时也给我们的思考提供了新的触媒和载体。
当我们遇见陌生的场所或者观念时,首先可能会感到惶恐,因为习以为常的那些认知路标都已经消失无踪。这是差异带给我们的第一感觉,但是请不要停留于此处。我们还可以再往前一步,在陌生之地以一种勇敢的姿态开辟新的道路,甚至最终能够通过这里获得的新视角反思之前的习以为常。
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间距” 不仅表征了差异和距离,而且界定了共同和 “之间” (Jullien 2018)。如果说界定差异的目的是为了通过分类方法分辨不同的对象,那么间距的意义显然不局限于此,它更加富有探索性和创造性——其目的是打开不同对象之间的空间,让熟悉的变陌生,让陌生的变熟悉,通过制造彼此之间的张力来 “拆解封闭客体的藩篱” (ibid., 297)。
思想的折叠就此打开,我们探索和认识城市的道路也会因此更加宽广。如果说在我们这个时代需要培养什么 “常识” (common sense) 的话,这样的常识需要突出城市的维度。也因此,我们应当直面城市进程,关照间距带来的张力,一同完善这些关于城市的常识。如果用一种戏谑的手法来表征这种常识,我们也许甚至可以称之为——“城识” (urban sense)。
是为记。